来源：南方周末
▲ 当地时间2024年6月19日，朝鲜平壤，俄罗斯总统普京和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锦绣山迎宾馆出席招待晚宴。（视觉中国 / 图） 回顾数十年来，朝俄双边关系有起有落，与世界格局变化密切相关。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副教授李家成认为，在国际孤立、美西方制裁等多重困境下，“可以说，当前俄罗斯、朝鲜对彼此都有一种迫切需求，这是驱动双方走向合作的重要因素。”
“那些提供武器的人自以为没有与俄罗斯直接交战。而我要说，我们保留向世界其他地区供应武器的权利，包括平壤在内。”普京说。
文|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责任编辑|姚忆江
2024年6月19日深夜，俄罗斯总统普京结束对朝鲜访问。朝媒公布视频显示，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亲自到机场送行，普京与金正恩拥抱道别，登机后还透过舷窗多次挥手致意。
凌晨抵达、深夜离开，这是普京时隔24年后再次访问朝鲜。回顾普京此行，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朝俄签署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其中明确规定，当任何缔约方遭受侵略时，另一方将向其提供援助。普京在与金正恩19日会谈后表示，上述条约“是将两国协作提升至新水平的突破性文件”。
多名受访学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一条款有“军事同盟性质”，相较于冷战后的“不温不火”的朝俄关系，具有较大突破。与此同时，也会对朝鲜半岛局势带来不确定性影响。
回顾数十年来，朝俄双边关系有起有落，与世界格局变化密切相关。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副教授李家成认为，在国际孤立、美西方制裁等多重困境下，“可以说，当前俄罗斯、朝鲜对彼此都有一种迫切需求，这是驱动双方走向合作的重要因素。”
当地时间2024年6月19日，朝鲜平壤，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会面。（视觉中国 / 图） 1
“突破性”新文件
6月19日，朝鲜平壤锦绣山迎宾馆，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和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会晤。
据朝鲜劳动党机关报《劳动新闻》报道，会晤持续了约2个小时。朝俄双方外交、国防、商务、自然资源、科技等领域的高级官员出席了全体会议，之后两国首脑举行了单独会晤，“讨论了重要问题”。
报道称，会议自始至终在“友好的、同志式的”气氛中进行。会见后，双方互赠礼物。
据俄罗斯“塔斯社”报道，普京总统在会晤中表示，自去年以来，两国关系取得了有意义进展。而“今天正在制定的一份新文件，将成为两国关系的基础”。
普京结束对朝访问不久，朝俄媒体于6月20日正式公布朝俄签署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以下简称《条约》），朝鲜《劳动新闻》进行了全文刊发。
《条约》第4条规定，“当双方任何一方因一个或多个国家的武装入侵而陷入战争状态时，另一方应根据《联合国宪章》第五十一条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的法律，毫不拖延地提供一切手段的军事和其他援助。”
《劳动新闻》援引普京表态称，《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意义重大，将成为俄朝两国未来关系的基础。这是将两国协作提升至新水平的突破性文件。
李家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朝俄签订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其突破性有多个方面。
“首先是双边关系的突破性进展。其次是朝俄合作的全面性覆盖。”李家成表示，过去的《苏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在1991年失效。之后的二三十年间，朝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直到2019年金正恩访俄之后，朝俄关系才日益密切。如今借普京访朝之机，双方签订《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双边关系得到突破性进展。同时，此前朝俄合作多是事务性、单议题、单领域的合作。而这一次覆盖了政治、经济、军事，还有文化旅游等各个方面。尤其是军事领域突破非常显著、引人注目。
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中心副教授王箫轲认为，此次朝俄签订条约的突破主要体现在军事援助条款上，“步子迈得是比较大的，可以说具有了军事同盟的性质”。此外，关于反对长臂管辖，规避制裁的条款，也意味着两国将开展实质性的合作来推进。
“从双边关系上来看，《条约》是对俄朝双边关系的重新定位。”上海政法学院东北亚中心助理研究员牛晓萍认为，“俄朝双方曾于2000年签订《朝俄友好睦邻合作条约》，将原有的军事同盟关系定义为经济合作伙伴关系。但通过此次《条约》的签订，双方在新的框架设定下，无论在合作的广度还是深度上都有了大幅提升。”
从俄罗斯方面来说，据其外交部数据库显示，俄罗斯已经与阿根廷、蒙古、南非、乌兹别克斯坦、越南等多个国家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但在此类关系中，增设“受到侵犯时提供军事援助”条款的，朝鲜尚属首例。
从朝鲜方面来说，俄罗斯是其签署“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首个国家。就目前设定的合作范围而言，也在其对外交往国家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特别是在其最为关注的安全领域。
当地时间2024年6月19日，朝鲜平壤，金日成广场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视觉中国 / 图） 2
抗衡美韩同盟？
据俄罗斯总统助理、外交政策顾问尤里·乌沙科夫介绍，《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符合国际法所有基本原则，不具有任何对抗性质，也不针对任何国家，旨在确保东北亚地区更稳定。
不过，朝俄合作却引发朝鲜相邻的韩国以及其亲密盟友的强烈反应。
6月21日，韩国召见了俄罗斯驻韩特使表示抗议，要求莫斯科“立即停止”与平壤的军事合作。同一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约翰·柯比表示，美国数月来一直在对两国“蓬勃发展的防务关系”发出警告，而这项协议“并不令人意外”。日本政府发言人林芳正也提出，东京方面“对普京总统不排除与朝鲜进行军事技术合作表示严重关切”。
朝俄在军事领域合作的突破，引发各方关注，也有人将其与美韩同盟相类比。
“距离美韩同盟还存在较大差距。”王箫轲从四个方面分析了二者差异：首先，俄朝是承诺对方遭到攻击时提供军事援助，美韩是将对方遭到的攻击视为对自己的攻击，自动触发性比俄朝更强。其次，美韩条约规定美国在韩驻军的权利，这一规定是增强同盟承诺可信度的常见动作，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里没有这条。再次，美韩同盟已经拓展了防御范围，韩国有机会在全球范围内对美军行动提供支持，俄朝间并没有类似的协议。最后，美韩之间有更密切的联合训练、联合演习以及联合指挥机制，军事装备互操性很高，军事合作程度远远强于俄朝。
牛晓萍也认为，二者“无法类比”。
一方面，条约并未明确“自动军事介入”及其条件。第四条款表示“在其中一方因受侵犯而处于战争状态时，另一方立即调动自己拥有的一切手段提供军事及其他援助”，这与明确的美韩同盟安全“捆绑”存在差别。
另一方面，双方对于《条约》的期待与解读存在细微差别。在金正恩不断强调双边关系升级为“军事同盟”关系时，普京表示该条约是“实际上的突破性文件”，始终未提“同盟关系”，有意为未来行动留有空间。
“尽管韩国对美国的安全承诺也有一定担忧，但美国对韩安全承诺是公开的、明确的，与普京的保留表态也存在明显差别。”牛晓萍表示，“在现有的对朝制裁框架以及俄乌冲突长期化趋势的局面下，俄罗斯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真正践行《条约》规定，达到预期效果值得打一个问号。”
当地时间2024年6月18日，朝鲜平壤，街头悬挂俄罗斯总统普京肖像海报以及“朝俄友谊和团结万岁”的广告牌。（视觉中国 / 图） 3
“一张高风险牌”
朝俄关系升级后，韩国威胁在俄乌问题上向俄方施压。
6月20日，韩国总统办公室国家安保室室长张虎镇在记者会上表示，韩方对俄朝签署条约加深军事和经济合作深表担忧，并予以强烈谴责。韩方将重新探讨对乌提供武器援助问题。韩方此前一直坚持不向乌提供杀伤性武器的立场。
张虎镇当日还宣布了对俄新一轮制裁措施。他提出，韩方将对涉嫌参与俄朝“武器和石油贸易”的船只、组织和个人等实施新的制裁，并将在俄乌冲突爆发后生效的对俄出口限制措施中增加243种品目，使制裁清单上的品目达到1402种。
普京6月20日在访问越南期间出席记者会时回应称，韩国无需对俄朝签署条约感到担忧。“至于向乌克兰战区提供致命武器一事，那将是非常大的错误。”他表示，如果美国及其盟友继续向乌克兰提供武器，莫斯科可能向平壤输送武器。
“那些提供武器的人自以为没有与俄罗斯直接交战。而我要说，我们保留向世界其他地区供应武器的权利，包括平壤在内。”普京说。
韩国《韩民族日报》6月21日评论称，针对俄朝签署条约，韩国政府打出了一张“可能向乌克兰提供杀伤性武器”的“高风险牌”。
李家成认为，朝俄关系上升至同盟水平，对半岛形势确实会带来巨大影响。他表示，无论是朝俄军事合作，还是美韩同盟，都是带有防御性的机制，即一方受到侵略时才会触发。而美国对韩国的安全保护，也仅限于韩国行政管辖下的领土，并不支持韩国去主动攻击其他国家。换句话说，谁也不要去挑衅谁，谁也不要去侵犯谁。否则就会触发军事同盟的援助机制。
“其实，历史已为半岛问题提供一个镜鉴。1950-1953年的朝鲜战争中，南北方背后各有大国支持，势均力敌，而最终结果则是南北隔三八线而治。”李家成说。
“朝俄合作将使朝鲜半岛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但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朝鲜半岛的安全格局。”王箫轲认为，俄罗斯可能会对朝鲜的卫星发射提供技术支持，但在核技术、导弹技术方面的支持依然谨慎，而在常规武器的支持上不足以改变朝韩军事力量对比的现状。在经济上，除了粮食、能源、军火和劳务，俄朝没有太大的合作空间。
牛晓萍认为，一方面，《条约》的签订将产生平衡半岛南北对抗局面的效应。朝俄的接近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对冲不断加强的美日韩协作。但另一方面，这也会带来半岛局势的紧张与不稳定性，双方因发生误判而出现摩擦的危险性可能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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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的变化”
俄罗斯卫星通讯社6月18日刊发的《俄罗斯与朝鲜的国家间关系》一文指出，“继2014年莫斯科与西方关系出现复杂化之后，莫斯科与平壤之间出现了新一轮的活跃关系。朝鲜是投票反对宣布克里米亚公投无效的联合国大会决议的国家之一。”
回顾数十年来，朝俄双边关系与世界格局密切相关。
冷战时期，苏联和朝鲜关系密切。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政府对朝鲜半岛外交政策发生根本性转向。1994年，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在莫斯科宣布上述条约废止，俄朝关系遇冷。
随着普京2000年当选俄罗斯总统，俄朝高层互动逐渐活跃。2000年2月，俄朝签署《俄朝友好睦邻合作条约》，取代1961年《苏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确定了两国关系新的原则基础。同年7月，普京曾对朝鲜进行正式访问，成为第一位访问朝鲜的俄罗斯国家元首。时任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亲自到机场迎接，并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数十万平壤民众在道路两侧欢迎普京。
时隔24年后，普京再次踏上朝鲜半岛的土地。和过去不同，国际秩序已迎来新一轮的变革。
“当前俄朝对彼此都有一种迫切需求，这是驱动双方走向合作的重要因素。”李家成分析，从朝鲜方面看，2019年美朝首脑越南会谈不欢而散，导致朝鲜对外政策发生了巨大转向。之前朝鲜寄希望于推动朝美关系正常化来实现外交突破，但后来发现此路不通。之后，朝鲜转向俄罗斯，推动朝俄关系发展。
从俄罗斯方面看，俄乌冲突已持续两年多，这种“长期化”趋势，对俄罗斯武器装备、武器弹药的消耗非常大。而国际社会中，有意愿且有能力对俄罗斯军事援助的国家不多，而朝鲜可能就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选项。
“另一方面，朝俄合作也有反制裁的意味。”李家成认为，当前朝俄都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制裁的压力，通过“抱团取暖”，也是突破制裁封锁的一种方式。
王箫轲分析，当前俄罗斯被西方完全孤立，这让对朝合作没有了顾忌。再加上之前对军火的需求、对美国牵制的需求、对韩国支持乌克兰的不满等因素，导致俄罗斯选择了与朝鲜关系的升级。同时，朝鲜一方尖端武器开发失利，国际孤立空前，疫情后的经济困难也更加严重，与俄罗斯能够建立密切关系，意味着面子、里子都取得了巨大突破。
俄罗斯总统助理尤里·乌沙科夫6月17日提及朝俄即将签署的“新文件”时表示，新文件将取代1961年《苏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2000年《睦邻友好合作条约》以及2000年和2001年《莫斯科平壤宣言》。
“（之所以）需要一份新文件，是由于地缘政治局势和世界、区域的深刻变化，以及近期俄罗斯与朝鲜双边关系发生的质的变化。”尤里·乌沙科夫说。
责任编辑：张玉